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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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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gapura,努山塔里亞中的獅城。

新加坡的空氣中飄散著椰香、斑蘭與芋頭的混合氣息。八月正直新加坡夏季,儘管白天通常酷熱難耐,但一場午後雷陣雨會吸走城市熱氣,帶來熱帶雨林的新鮮氣味。新加坡的夜晚十分涼爽,充滿了燈光、食物與歡笑,人們喜歡三三兩兩群聚坐在路邊,一起唱歌、分享美食與聊天。這似乎是東南亞的特殊野餐文化,讓野餐不受到陽光和草地侷限,而是鋼筋水泥中的隨興聚會。異國的旅者能夠穿梭在人群之中,竊取那些無法參與的快樂氣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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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夜晚,就沒有新加坡。新加坡的夜生活從傍晚開始,白天只是這座城市的一半。我行走在新加坡河畔,望著店家賣力招攬顧客,人們坐在一起享用啤酒與燒烤,偶有三三兩兩的情侶沿著河岸散步。相對於白天的光鮮亮麗,隱身在黑幕中的新加坡多了一絲悠閒與自在。


如果說日本是一個古老且吹毛求疵的國家,那麼新加坡就是年輕且熱情懶散的國家。在新加坡,人人都與天氣一樣熱情,但新加坡人做事並不求嚴謹的一板一眼,反而帶有一絲輕鬆無所謂的態度,不會力求完美無瑕,所有人都處於一種東南亞熱帶的悠閒鬆散氛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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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起相機讓我能夠仔細地觀察周遭的人、事、物。但無論是實地踏查或閱讀書籍文章,所見所聞都會毫無保留的融合進思想之中,並逐漸形成一片片的濾鏡,濾鏡經常無意識地阻礙現實,為社會蒙上一層刻板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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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是會用自己的「濾鏡」去看待其他國家,認為有些人就應該長什麼樣子,卻忽略了社會的複雜性。濾鏡不是一個很好的事情,但憑藉過濾後的訊息與想像力,卻能創造出獨屬個人的特殊空間。


這造就了新加坡的一個詭異格調,歐式的良好都市規劃和交通路線與懶散的管理者們形成強烈對比。新穎的城市,放鬆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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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英國的前殖民地,新加坡的道路設計散發出強烈的英國風格,跟歐卡上的體驗簡直一模一樣。但在二戰日本中斷英國與新加坡的聯繫網路後,英國就與新加坡漸行漸遠。新加坡必須孤獨走上對抗共產威脅、加入、脫離馬來西亞的建國之路。或許正是這些坎坷的經驗,賦予新加坡人足以打破種族的團結一致與國族認同。


在萊佛士爵士 (Sir Thomas Raffles)開設新加坡自由港前,新加坡只是東南亞海中居住著馬來人與中國商人的小漁村。乘著十九、二十世紀自由貿易的順風,新加坡迅速成為馬來半島橡膠與礦產的出口中心,船隻與商人雲集,經濟蓬勃發展。但如同許多殖民地一樣,骯髒、窮困與細菌充斥在陰暗巷弄中,與繁榮的轉口貿易形成鮮明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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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佛士爵士 (Sir Thomas Raffles),現代新加坡的奠基人與萊佛士學院創辦人,自由貿易的捍衛者。新加坡隨處可見萊佛士雕像與以其命名的地標,如萊佛士城與萊佛士酒店,此舉象徵新加坡政府願意繼承大英帝國的遺產,而非如同許多殖民地一樣「革命翻身當主人」。

現在萊佛士靜靜地宁立於新加坡河畔——也是他初次登陸新加坡的地點,背後是繁華的城市天際線,眼前是政治中心草場(Pandang)。萊佛士以傲視群雄的眼神俯瞰城市,如同一個父親驕傲地望著兒子成長一般。

大不列顛的精神,將永遠盤旋在獅城上空。


隨著中國爆發辛亥革命與日本軍國主義席捲亞洲,新加坡也進入動盪不安的年代。中國民族主義在廣大的海外華人中崛起,國民黨借機於華僑社區中建立支部,黨內左派積極推動反資、反帝與罷工活動。但國共決裂後國民黨左右分流,南洋支部陷入分裂危機,兩派人馬的衝突最終於一九二七年惡化為牛車水事件,並以殖民政府鎮壓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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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車水是新加坡的華人聚集地,雖然新加坡與臺灣的華人文化根源相同,但開出的花與結出的果卻截然不同。新加坡華人帶有濃厚的閩粵氣息,在集章活動中有一站是華安藥行,藥行老闆是位嚴肅且看上去有些不耐煩的老先生,不過他實際上很親切,還送了我活絡藥油。這正是傳統中國的男子風範:嚴肅內斂,卻不冰冷。

不同之處在於,新加坡華人首先說出口的語言通常會是英文,若看到對方是華人或跟他們講中文時才會改變溝通語言,並且新加坡的華人語言多元,有廣東話、客家話、閩南語和華語。但在新加坡英語政策下,有許多年輕華人實際上並不會講中文。

落葉歸根抑或落地生根,是海外廣大的華僑社群必須面對的問題。對於那些漂泊在外遠離家鄉的人民來說,「歸根」是海外第一代內心永遠的痛苦,但「生根」卻是後代習以為常的認同。僑民群體的故事很有趣,尤其是那些漂泊到種族、文化都截然不同國家的移民。


當大日本帝國陸軍的自行車橫越馬來叢林,新加坡迎來昭南時代。現代歷史側重描繪日軍殘暴虐殺的一面,然而日本提倡的大東亞共榮圈,卻成為反對殖民帝國主義與重視亞洲價值的基石。李光耀也認為「日治時期讓我學到的東西,比任何大學所教的來得多」。殘酷的入侵者也有可能是解放者,在蔣介石、毛澤東與同盟國致力揭發軍國主義的陰暗面時,日本卻於汪精衛(中國)、李光耀(新加坡)與鮑斯(印度)等民族領袖身上留下有別於西方殖民者的獨特遺產,因此許多東南亞、南亞國家也會以一種別樣的眼光與情節看待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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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新加坡佛牙寺前面遇到一位上海人與他的狗,小狗有點怕生,上前聞了聞我的相機後就退到後面,也不讓我摸。

「這幾年上海好多外商都跑了,因為美中在打貿易戰嘛」他說,「如果中國跟臺灣打起來,那經濟就更慘咯」。

這名上海人應該是與他的妻子一起「潤」出來新加坡的。對於想出走的中國人來說,先進且語言與種族都與中國相似的新加坡的確是個好選擇。

「臺灣很好啊,我也去過台南,那裡很悠閒,不像上海,大都市,太亂了。」


光復新加坡後,反殖民成為全球勢不可擋的浪潮。即使二戰時英國曾與國民黨中統局一同組建136部隊深入馬來半島蒐集情報及馬共的馬來亞人民抗日軍合作抗日,但殖民政府還是不可避免的因殖民地獨立方式與各方勢力產生爭執,說到底英國還是希望盡可能維持最大的國家利益。起初馬歇爾與林有福的工人黨、人民行動黨(PAP)中的左翼與非共和陳平的馬共一同聯手爭取自治。諷刺的是,中共統戰箴言「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卻成了英國抗日與殖民地反英的核心策略。但在英國同意新加坡舉行選舉自治後,各派人馬立刻陷入相互廝殺。其中由李光耀領導的人民行動黨脫穎而出,成為新加坡政壇的主要勢力。

屢次在選舉中取得亮眼成績的人民行動黨也面臨分裂危機,以李光耀、杜進才、吳瑞慶與拉惹熱南為首的非共主要支持者為英語教育群體,以林清祥與李紹祖為首的左翼支持者者則為工會和華人。李光耀指責林清祥等人是「共產黨份子」,儘管同一時間李光耀也持續和馬共全權代表方壯璧保持接觸。雙方的衝突進一步延伸至立法議會,人民行動黨提出不信任動議,逼迫黨內議員做出抉擇。最終非共成功取得黨內支持,李光耀得以繼續執政。左翼議員們也集體退黨,成立社會主義陣線。

在新加坡國家博物館的「Singapore History Gallery」展覽中,策展方有意無意抹去左翼及馬共存在的痕跡,李光耀、杜進才(新加坡副總理)與拉惹勒南(新加坡副總理、公民信約起草者)的聲音迴盪在展館中,而林清祥卻只能懷抱滿腔熱血蹲坐監獄,落寞地被歷史塵埃掩蓋。左翼對推動新加坡去殖民與獨立上有著不可忽略的重要貢獻,但人民行動黨在穩固勢力後,卻第一時間拿這群反叛的老同志開刀,許多工運領袖遭到逮捕、驅逐出境。李光耀曾坦言,他早年會與馬共和左翼合作是因為「年輕不懂事,受到欺騙」。泛左勢力將永遠成為李光耀執政生涯中的一粒污點,與新加坡脖頸上懸掛的信天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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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曝可以拍攝出許多虛幻的賽博朋克風格照片。有人說黃昏是陰陽的交界,在藍調時刻,陰與陽、虛與實的界線早已隨著兩座城市交疊陷入朦朧。


如前所述,英國在二戰後確立了讓殖民地逐漸邁向獨立的政策。當時英國擁有的東南亞殖民地分別是位於馬來半島的馬來亞、新加坡、位於北婆羅洲的汶萊、巴沙與砂拉越。統治權尚在英國人手中時各方人馬還能團結一致,聯合「抗英」,隨著英國鬆手遠東殖民事務,要以何種方式、何時脫離殖民母國就成了各州爭論不休的議題。其中汶萊最先決定獨立建國,李光耀則極力提倡建立「馬來西亞」,主張馬來亞、新加坡、沙巴與砂拉越應該成立一個聯邦。馬來亞首相(也是後來的馬來西亞國父)東姑對此憂心忡忡,認為新加坡是一個華人問題小孩——新加坡的馬來人大多支持合併,華人則持反對態度居多——新加坡的社陣、馬來亞、砂拉越和沙巴的左翼也均反對合併計劃,他們害怕一旦合併後左翼勢力只會受到更多鎮壓。

李光耀發起十二講「爭取合併的鬥爭」試圖說服新加坡內的華人反對派,並多次拜訪馬來亞首相東姑進行遊說。此時正直印尼總統蘇卡諾有意併吞北婆羅洲的沙巴和砂拉越,在內部努力和外部武力威脅下,「馬來西亞人的馬來西亞」於一九六三年九月十六日成立。這一天也被稱為馬來西亞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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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像力是一個強大且精湛的魔術師,他能夠欺騙自我,讓兩個不該同時出現的事物短暫交會。我透過想像力與相機,將原本坐落於濱海灣兩端的金沙酒店與新加坡天際線拼湊在一起。

但真相是什麼?真相是一個不斷旋轉閃爍的多面體,每種方式都只能窺見其中的一面,而誰也無法弄清楚它的真面目——無言且深邃的真面目。


好景不常,新馬合併後很快就為了新加坡該上繳多少比例(周湯豪的媽媽)的稅金產生爭執。此外,東姑與李光耀相互違背原先不干涉彼此政治的承諾,東姑在新加坡大選中鼎力支持新加坡巫統,儘管最終還是敗給人民行動黨。作為反制,人民行動黨也投身馬來亞大選,李光耀選擇與聯盟中的馬華公會競爭,而非直接與巫統針鋒相對,但人民行動黨的選舉結果仍與巫統一樣,均是慘敗收場。優秀政策帶來的亮眼經濟成績是人民行動黨能夠在新加坡站穩腳跟的底氣,外來者的不熟悉與馬華公會瓜分華人票源則是人民行動黨在馬來亞失敗的主因。

但東姑卻在大選中嗅到危險的氣味。誠然,卓越的能力與令人信服的得體教養是李光耀成功的關鍵,平等與共存則是在這一切之上的堅定理想。有別於巫統提倡的馬來民族主義,人民行動黨主張多元種族共榮,因此雖然雙方都喊出「馬來西亞人的馬來西亞」,人民行動黨卻更能取得華人、印度人與其他種族的支持。一九六五年,李光耀——一個受英語教育長大的峇峇娘惹——在馬來西亞國會演講時突然用馬來語說到,「如果我們欺騙人民,使他們相信貧窮是因為沒有特權,那會導致怎樣的後果?政治鬥爭必須在真正的問題上做出決定,比如提供更好的住房、醫療和教育,以及提高人民的收入水平,我相信我們所代表的信念,即馬來西亞人的馬來西亞終會實現」。

「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正是李光耀先生在國會發表的演講」,東姑以及馬來亞巫統議員們懼怕執政地位受到威脅。憑藉優異能力及信念,人民行動黨曾有機會在馬來西亞政壇上綻放光芒,但在東姑強硬堅持下,吳瑞慶(新加坡財政、國防與教育部長)與陳修信(馬華公會會長,人民行動黨的反對者和新馬分家支持者)完成分家協商。一九六五年八月九日,麻六甲海峽上的新加坡與馬來西亞各自揚起船帆,分道揚鑣。

新馬合併與分家,是新加坡脖頸上的另一隻信天翁。李光耀前半生都在為了成立馬來西亞四處奔走,無論是基於「大馬來西亞情節」或現實問題——新加坡的經濟、地理與馬來亞緊密相連,加入馬來西亞共同市場也有助於新加坡工商業發展——但現在李光耀必須說服在馬來亞擁有家庭的拉惹勒南、杜進才與其餘新加坡人,帶領人民一同迎向未知又黑暗的風暴。其他國家獨立時總是充滿歡笑與慶祝,只有新加坡獨立瀰漫著徬徨與無助。從勸說華人反對派、合併時的振奮、與巫統劍拔弩張到無奈分家,所有荒唐與不甘都化為一把辛酸淚,沈默、寂靜地自李光耀臉龐留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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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 CAN PARK HERE

新加坡政府大廈(近)與舊最高法院(遠),現兩棟建築租給新加坡美術館。「Majulah Singapura(前進吧!新加坡)」除了是新加坡國歌外,也是今年新加坡獨立六十週年(SG60)的主題,很榮幸可以親眼目睹此一歷史性的時刻。

新加坡國慶日與NDP(National Day Parade)訂在八月九日,因為在六十年前的這一天,新加坡被迫在迷茫中離開馬來西亞,獨立建國。


雖然人民行動黨「馬來西亞人的馬來西亞」理想未能實現,但種族共存理念卻成了新加坡建國的根本。新加坡是一個由華人、馬來人與印度人組成的國家,英語、華語、馬來語與泰米爾語被各種族交雜混用,多方文化匯聚在這個東南亞小島上。縱使華人佔據新加坡七成以上的人口,是新加坡中的優勢種族,不過建國之初,李光耀延續先前種族共存的理想,認為政府不應偏袒任何一個語言——新加坡政府將馬來語定為主要國語是因尊重馬來人曾作為新加坡的原住民——或種族。因此並沒有任何一個種族受到歧視或排擠,也沒有一個種族受到優惠。若要消除各種族間的不平等,必須仰賴教育,而非經濟或法律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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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印度(Little India)是新加坡中印度人的居住區域,也是街道相對髒亂的地區。從捷運站開始便可以聞到一股濃濃的香料味,整個小印度彷彿都浸泡在香料與咖哩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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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大學是新加坡唯一的華人大學,在林有福政府時期,南大的學位評鑑並未通過,後來才受到新加坡政府承認。南洋大學也是新加坡左翼和共產黨的大溫床,馬共、社會主義陣線與勞工黨等泛左勢力都曾在南大中經營著盤根錯節的地下勢力。新加坡政府也曾數度進入南大校園,逮捕學運與社運領袖。

隨著英語教育的推動,以華人教育為主體的南洋大學逐漸沒落,最終與新加坡大學合併,南大校友因此怨恨並指責李光耀「打壓華人教育」。今日或許人們會讚賞李光耀在英語教育上的遠見,英語教育成為經濟和貿易的重要命脈並使新加坡高度與國際接軌,不過背後犧牲的卻是無數華僑的「根」。

而後新加坡政府在原址上重建南洋理工大學 (NTU),南洋理工是一座現代且整潔的學校,校園由宿舍、教學大樓與體育場組成,建築配色帶有一貫的新加坡鮮豔色彩,道路則是英式風格,熱情的熱帶植物在校園中的每個角落向學生招手。行走在南洋理工的校園內,我卻莫名感到一股壓迫力量——這並非由於校園太壓抑或緊湊,而是看到遠超自己認知的事物。南洋理工的校園氛圍與臺大相當不同,一個是承襲西方的校園文化,一個則是中西融合。但兩間學校最大的差異卻是資源以及視野,資源體現在學校經費、新穎的宿舍建築、免費校車、舒適的道路設計、寬闊的食堂、廣邈的校園與學生活動之上,來自世界各地的優秀人才也將南洋理工推向國際。在師資與教學上,兩校可能均擁有相同頂尖的教授和淵博學識,不過顯性與隱性資源所挾帶的視野落差,或許才是造成學生自我定位與認知不同的原因。

官方曾考慮過將南洋理工定義為南大的繼承者,但遭到南大校友的強烈反對,因此作罷。即使在李光耀死後,許多南大校友依然對他打壓左翼與華人教育耿耿於懷,始終不能諒解新加坡政府。

現南洋理工的雲南花園中有一個寫著「1955 南洋大學」牌樓,作為南大存在的證據與灰燼。南大見證了新加坡華人教育的興衰與社運抗爭的血淚,卻無緣陪伴新加坡進入最繁華的時代。


所有人都是新加坡人,沒有人比其他人更應該成為新加坡人。新加坡脫離馬來西亞獨立之路坎坷顛簸,如何打破馬來西亞人或華人的認同建立起全新的「新加坡人」認同,成為剛獨立時新加坡政治人物努力解決的難題。在所有種族平等共存的基礎上,新加坡政府努力地透過教育、宣傳與活動塑造國家認同,告訴後代「我們是新加坡人」。國族的觀念必須從小培養,因為只有這樣所有國民才會擁抱共同與集體——這兩者恰好也呼應亞洲價值的核心理念:社群主義——並團結在一面旗幟底下。這並非極權、洗腦或愛國主義,而是帶領孩子們去探索一個單純的問題:我的國家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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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討厭動物園,因為動物園總是會帶來「子非魚」的思考,糾結於動物到底快不快樂以及動物的自由意志被人類干涉是否道德的問題之中。反對動物園的人認為人類無權干涉動物的自由意志,推崇野性、自由自在的美感,但換個角度看,動物園也可以視為人類自由意志的展現。此時人與動物的自由意志發生衝突。自認較「文明」的人覺得因為人類擁有較高的道德觀念,應該為動物著想,不過這其實無形中建立起一個生命階級,將人類放置在金字塔頂端,擔任仲裁者的角色,試圖打造一個相愛和平的世界。若保持「生命無貴賤之分」的價值觀,就會認為生物間的競爭本來就是家常便飯的事情,動物園的設立也就具有正當性。換句話說,其實我們不應該欣賞「動物」,而是「園」,體認到動物園是人類文明在自然競爭中獲勝的果實,也是具有教育與拓展視野意義的地點。當然,勝利者也不該無條件的壓迫戰敗者,否則只會招來自然的反噬。

更進一步思考,其實人在與世界溝通時真正重要的是事物背後所代表的意義,舉動物園的例子來說,「欣賞動物」跟「體會人類文明的果實」會帶來兩種截然不同的經驗感受。這樣一來,當我們踏進動物園紀念品店想消費時,就可以提醒自己,買紀念品不是覺得「這個東西好好看」而是「紀念這趟旅程」,那麼一張照片、一紙門票或一本地圖,就足以勝過玩偶、鑰匙圈與明信片。又打倒物化動物的萬惡資本主義了,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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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熱帶島國,新加坡在氣候變遷中面臨的挑戰更為險峻,因此無論動物園或水族館,最後總是會回到環保議題上。必須承認新加坡在環保教育上做的很厲害,他們不是僅僅放幾個立牌或幾句標語,而是透過藝術作品和互動式場景告訴觀眾環保的重要。


藝術科學博物館中的配合SG60推出的「Singapop」展覽整合六十年來新加坡的流行文化,利用共同回憶建構起國家認同。在新加坡國家博物館中,學生們分成許多小團體,聚集在一個個展品或展板下,傾聽老師與導覽員講解新加坡的歷史文化(雖然他們砍掉了馬共和左翼的部分)。新加坡美術館中的畫作也傳達出強烈的本土意識,讓國民了解新加坡的藝術家到底看到了什麼,那些留學海外的藝術家,最後又是如何找回血液中的南洋島嶼。我的國家是什麼?透過一個又一個展覽,新加坡人在洋流紊亂的努山塔里亞中逐漸挖掘出屬於自己的答案。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新加坡的敘事是現在,而非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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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科學博物館(Artscience Museum)的「Singapop」展覽整理了新加坡建國六十週年以來的各類流行文化,並以沉浸式——有別於臺灣仿效日本的風格——展覽展出。新加坡人清楚知道新加坡是一個缺乏傳統底蘊的新生國家,因此在這六十年內,他們努力的創造屬於自己的獨特文化與語言。從Dick Lee(李炳文)到Singlish,從rojak到組屋,新加坡人在馬來西亞與印尼的夾縫中,譜寫出一套全新的價值觀與國家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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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的社會住宅是構成新加坡文化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約莫75%以上的新加坡人居住在由建屋發展局(HDB,Housing and Development Board)建造的組屋之中。不同於CBD的繁華玻璃大廈,一棟棟鋼筋水泥公寓矗立在市中心外圍,組屋中商業與居住區域劃分嚴明、乾淨整潔。下班時分人們自捷運與公車站魚貫湧出,走進道地小吃店享用晚餐,踏入超市採購,接著搭乘電梯返家。

「新加坡什麼都好,治安好,交通便利,就是太熱了」賣菜飯的華人大叔跟我說。

菜飯是新加坡人的便當,也是新加坡人的共同記憶。店家通常提供兩菜一肉、一菜一肉等選項,大約5到7塊新幣一份,在新加坡中是相對平價的食物。

新加坡組屋並不像蘇聯的赫魯雪夫樓一般黯淡無光,組屋牆壁上油漆著鮮豔的五顏六色,單調且重複的建築巧妙地利用色彩與幾何排列出和諧的構圖——與費邊主義的美好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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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的建築大多為現代風格,但其中也不乏新古典主義、維多利亞式、印度、伊斯蘭與中式等風格的建築。無論何種樣式,都有一個共通點:新,以文化大雜燴與現代都會稱著的新加坡似乎很難與「傳統」二字產生連結。


新加坡的歷史跟台灣很像,都曾經是南島語族或馬來人的居住地。隨著大航海時代殖民者到來,兩座小島被捲入國際貿易網路中蓬勃發展,受到多重文化的洗禮。經歷兩次世界大戰後,分別踏上獨立建國與承接敗者之路。一座小島充滿了馬來文化、印度咖哩、華僑社群與英國紳士,另一座小島則瀰漫著南島風情、漢族祭儀、日式庭園、大中國情懷與美國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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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告訴新加坡人我來自台灣後,許多人的第一反應是「哇,我也去過臺灣耶,那裡很棒」。新加坡人普遍對臺灣有好感,可能是因為同為華人,也可能是都曾身為亞洲四小龍,擁有相似的歷史背景和發展脈絡。

新加坡肉骨茶與馬來西亞肉骨茶不同,有一股胡椒味,並且湯中唯一的料是排骨,馬來西亞肉骨茶中則有豆腐、豆皮與青菜等配料。亞坤是新加坡著名的咖椰吐司連鎖店,酥脆的咖椰吐司配上半熟蛋和奶茶,十分美味。我最後甚至為了亞坤放棄國慶煙火。


在臺灣這座紛亂又迷茫的多山小島上,如果我們都不能說服自己到底是臺灣人、中國人、日本人或南島語人,那麼又該如何告訴其他國家我們的認同?在國際社會之中,我們又該如何挺起胸膛,說出不違背內心的共同語言?

沒有國就沒有家,沒有集體就沒有認同。

或許是因為建國六十年的關係,也或許是新加坡人凝聚力強大,新加坡民眾熱切的參與國慶活動,眾多商家甚至自主推出許多折扣活動。人們穿上紅白服飾聚集在草場周圍,臉頰上印著「SG60」愛心紋身,手裡揮舞新加坡國旗,市中心充滿了歡呼與掌聲,戰鬥機划過天際,尖叫聲響徹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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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日前兩天的夜晚,人們聚集在草場中齊唱SG60主題曲「Here We Are」。歡唱結束後,或許是出於無聊,工作人員竟玩起活動燈光,各種絢麗又刺眼的鬼搐燈光照耀在政府大廈上,引的人們哈哈大笑。我也趕緊抓住機會,拍下這得來不易的一刻,畢竟不是人人都有機會遇到拿國慶燈光開玩笑的工作人員。


新加坡的警察與軍隊由華人、馬來人與印度人組成。當這些落地生根的的僑民穿著統一軍服踏過政府大廈前時,所有新加坡人都記得:儘管曾經是飄散各處的白色星辰,但如今他們都團結、聚集在鮮紅的國旗下,一座島嶼,一面國旗,一個新加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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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期間新加坡治安嚴密,穿著英式制服與貝雷帽的警察反覆巡察地鐵站,散佈在草場周遭戒備。我還看到幾個馬來人高興地去問警察是否能與他合照,而警察也同意了。

制服與槍枝,永遠是所有人心中帥氣的象徵。


隨著國慶煙火在濱海灣上空綻放,這個位於努山塔里亞的島國正式邁入六十載歲月。「一百年後新加坡還存在嗎?我實在不敢說。美國、中國、英國、澳洲——一百年後,這些國家肯定還在。另一方面,新加坡從來不是個主權國家,直到不久前」,這是李光耀對新加坡前途的擔憂,如今的新加坡繁榮且強大,但獨特歷史、年輕歲數與敏感地緣位置卻令新加坡的未來充滿不確定。一百年後這個年輕的國家究竟會不會存在,成了與煙花一同盤旋在新加坡夜空上的第三隻信天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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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馬路時偶遇的一群飆車族,走過斑馬線後我停下來舉起相機,沒想到他們很熱情,立刻擺出各種「YA」和鬼吼鬼叫回應我。

綠燈時他們還跟我揮手掰掰,我也比了一個讚跟他們再見。我們大概當了十幾秒的朋友,這或許就是男性間的默契吧!

沒看到國慶煙火,但獲得意外的驚喜。


最後一天清晨,我抱著相機坐在濱海灣旁,等待日光衝破淡藍色雲層灑落在玻璃帷幕之上。我問我自己,我還會再回到這個國家嗎?或者當再次拜訪新加坡時,她又是否會跟如今一樣強大、繁榮與獨立?我沒有能力回答——但我很喜歡新加坡,南洋食物美味可口(印度菜除外,太多香料了),人們熱情友善,城市治安良好,街道乾淨整潔,多元的種族讓人可以在一天內體驗印度、華人、英國與馬來文化。這是一座有趣的城市,充滿著有趣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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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加坡最著名與標誌性的魚尾獅雕像,不知道為何許多人到了魚尾獅旁邊就會仰頭張大嘴巴,好像要承接從天而降的東西一般,這個行為又被稱作「大張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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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眼看過金沙酒店在日出時的樣貌後才會瞭解為什麼叫做「金沙」,酒店的金色燈光與紅橘色的陽光相互輝映,形成點點金沙散落在清晨的藍調中。

「妳是日出」

「日出?」

「初生的太陽是相機也無法捕捉的瞬間——因為日出並不是一個瞬間,而是一件事。在你眨眼的時候,太陽不停移動,雲朵在周圍盤旋,它永遠都是新的。

我們不是某一個瞬間,妳和我,我們是一件事。我們的意識在改變,就像盤旋的雲朵和升起的太陽。我們身上的細胞在死亡,新的細胞生長出來。我不是那個自己了,但我還是他。」

——布蘭登‧山德森《禍星》

旅行能讓我穿梭在人群之間,暫時擔任一個演員,調用身體感官汲取周圍空氣、全心全意地體驗另一種文化氛圍。這並非單純的角色代換,而是結合當地歷史與地理環境享受異樣的文化氣息。每一次旅行都帶來意料之外的收穫。島上的事不會留在島上,我在這座南洋島嶼上的觀察、情緒與思考都將化作滿腹疑問,深深地烙印在人生經驗中。當城市蒙上一層金黃紗布,我知道是時候離開了,屬於新加坡人的問題,就留給他們自己解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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樟宜機場既是新加坡最重要的國門,也是外國遊客對新加坡的第一印象。其標誌性的瀑布位於Jewel——一個結合商場與花園的複合式建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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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程賦予旅行意義,目的地讓旅行承載價值。一段旅行往往起於google map上的隨機選擇,至於會不會到達這個地點並不重要。最終或許我們會站在目的地感謝一路的辛苦付出,又或許會發現其他更有價值的終點。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


References